二十五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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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忽听春雨忆江南》第十二章

民国兄弟,师徒


许岁尧俯身吹熄烛灯,白烟在黑暗中遥遥爬曳,而后消散。


风声停了,月亮匿去,四周乌涂一片,大大小小的宅室在黑夜里阖眼酣睡,或是被流云埋得严实,天幕升不起一颗星子。

没有狗吠,没有孩童的啼哭,没有男人酣睡时喉咙里的呼噜。

周围的世界都是怕人的寂静,人们听厌了枪声,叫声,也再无兴致听那破门大炮的热闹,生恐破了胆,于是便索性都住了嘴,静怯怯地渴求一夜的好觉。


看不清脚下的路,许瑶有些害怕,下意识抬手攥住了许岁尧的衣角。

周遭实在太黑,她看不见哥哥的身形,更没有自己的影子,抬脚落步,如同游动在一片虚无,除了土地带来的实感,她只能紧紧地拽着掌心那一团发皱厚实的布料。


一步,两步。


许岁尧步子沉稳地往前踏着,察觉腰上的小小引力,也只是翘了翘嘴角,反手握住小妹的手腕,轻轻带着她慢慢向前走。


一步,两步。


忽而,四周的黑暗如被水化开一般淡了,淡了,渐渐显露那沉睡老房的模样,那檐角,那长廊,那一扇充盈着薄薄亮光的,温暖的,窗户。


二人都住了脚,都望向了那扇窗,又几乎同时地,加快了自己的脚步。


是大哥的书房。


愈发明亮的灯光一口一口吃掉黑夜的臂,咬掉黑夜的身子,吞掉黑夜的头。


二人急急走着,又同时站住。


许中铭单手握着板子,身披厚棉长衫外袍站在庭院那棵老桂花树下,房中跃动的烛火将他的身形勾勒得高大,他看着自己面前愣住的二人,抬手提了提有些下坠的外套,目光深沉,却没什么表情。


“终于舍得回来了?”


“哥......”

“哥。”


“大哥,是我的错我......”

许岁尧握着许瑶的手腕将她往身后拽了拽,随后松手向前一步,眼神忍不住朝那光滑厚重的板子望了又望,而后咬牙开口。


“闭嘴。”

许中铭的声音有些沙哑,在夜色下他的神情也多了几分模糊的疲惫愤怒,眼底却多了两点清明。

仿佛能穿透一切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梭巡片刻,而后轻轻地收回。


就在许岁尧松口气几乎要抬手抹去额间冷汗的时候,身子却被猛地拉了一下,身后便是硬物着肉的三声闷响。

“唔”

他疼的眼前一黑,额角嗡嗡地响,下意识要反手捂住伤处就要边喊边跳,却忽然反应小妹正在一旁看着干着急,只能皱着脸虚虚地护了护,将痛叫尽数咽下。


“再有一次,晚归不告,通通给我去gui祠堂。”

一句话语重重,人却轻轻地转身走了。


一阵夜风忽起,点点叶落。


“是”

“是”



“滴滴、滴——”


电报机翠绿猩红的灯光更迭闪烁,无数双白手套无规律地运作着,仿佛一头巨兽的触手互相交错,织就成一张弥天大网。


澄红的烟头上翘,许岁尧鼻息吐出一大团烟雾,笔挺的制服并不舒适,他翻阅着纸张,冷眼看着那文件中的密密大网。


他游走于网眼。

周汉民,字南休,华东地区特别行动情报组组长,不甚正经地偏头向一旁的许岁尧借了个火,笑道。

“这么快就抓着了一条大鱼,许先生不愧为钦点的dang国栋梁。”


“你可省省,别闲的没事来这奉承我寻开心。”

许岁尧睨了他一眼,也跟着笑,鞋尖狠狠碾上一节烟灰。

“情报是上面来的,我这儿不过是个单做脏累活的苦力。”


“他娘的,停战了也歇息不得,鬼子没了有土匪,土匪没了呢?”

周汉民捏着烟,眯眼缓缓地吐了一口烟雾,口气却带着很懒怠的辛辣

“哼!我看迟早就要互相砍脑袋的”


“吁,这话可不能乱说的。”

许岁尧似笑非笑地回道,眼底却凝着很厚的一团冷意,一支烟毕,他也不愿再多寒暄,转身从一旁取了枪别在身上,道。


“走了。”


“走了?拿谁去?”

周汉民远远喊道。


许岁尧挥挥手,捏嗓子吊了一个戏调子,悠悠转转唱念起来:

“茶园丹桂满庭芳,到底京班戏更强。出局叫来终不雅,避人最好是......”


调子幽幽,人却早已没了踪影。


周汉民“嘿”了一声,随手拾起仍在一旁当日的《申报》,只见上面“各戏园戏目广告”专栏刊登着:白一先生于升平轩新舞台演出.....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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